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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谒长陵秋孝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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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Jeffrey Wang
春谒长陵秋孝陵
旧识中官及老僧,相看多怪往来曾。
问君何事三千里,春谒长陵秋孝陵。
这是明末清初怪异之士顾炎武的诗,题目叫《重谒孝陵》。顾先生不与时同,深恋故主,奔波数千里,十余次往谒南京明孝陵和北京明十三陵。
似顾先生的,民国初年也有一人,叫林纾。从 1913 年至 1922 年九年之中,林氏前前后后拜谒光绪陵寝达十一次之多,直到病卧不起,方绝此痴情。
1911 年,清帝逊位,民国诞生。1913 年,林纾这个清瘦老头,时年已 62 岁。在 4 月 12 日这天,他孤独一人前往河北易县梁各庄拜谒光绪陵寝,在《癸丑上巳后三日谒崇陵》一诗中说:“孤臣痛哭拜墀下,农春触眼如秋凉。”
同年 11 月 16 日,光绪陵寝正式竣工,林纾第二天就前往拜谒。当是时,大雪纷飞,旷野无人。林纾指冻欲僵,竟无知觉,临近崇陵,他望见“红墙浓桧杂立于万木之中”,一种悲抑之情油然而生。及至陵前,未拜已哽咽不能自胜,几顿首后,伏地失声而哭,守卫之士皆愕然为之动容。
归来后,林纾特地绘制了一幅谒陵图,嘱子孙:“永永宝之,俾知其祖父身虽未仕,而爱恋故主之情有如此者!”
梁鼎芬也属同类,恋故主之情尤烈。光绪入葬时,他竟坐地宫里不出来,声称要给先帝陪葬,后经人强架着才出地宫。1913 年光绪陵墓竣工,他自请守陵,一守就是三年。每天,扛着锄头给墓地种树。
民国初年,如林纾、梁鼎芬等“顽固不化”的不乏其人,如投湖殉清的王国维,至死不剪辫子的辜鸿铭,妄图复辟的康有为……
对这类人,世人多痛骂之。骂林纾“好名”、“作伪”,骂梁鼎芬“顽固不化”,骂辜鸿铭“老怪物”,骂康有为乃“妖孽”……
骂得好,当骂!世界大势,如长江大河奔流,浩浩荡荡,一往向前,谁逆历史而动,谁就会被历史的车轮碾成齑粉。
然而,大丈夫立世,各有本末。有人与时俱进,有人搏浪潮头,有人争做乱臣贼子,有人愿当再醮贰臣,有人朝秦暮楚,有人趋炎附势,有人瞬息万变,有人同流合污。为什么不可以容许一些人独立不迁、固守本性呢?!
世界是个大花园,万木争荣才是春,为何一定要“我花开后百花杀”呢?
林纾在《答郑孝胥书》中说:
弟自始至终,为我大清之举人。谓我好名,听之;谓我作伪,听之;谓为中落之家奴,念念不忘故主,则吾心也。
林纾在《上陈太保书》中就自己谒陵一事,还这样说过:
自尽其犬马恋主之心而已。
纵观顾、林、梁等的行为,大凡出自此情。
梁启超在《公祭康南海先生文》中,说得至情至理:
栖燕不以人去辞巢,贞松不以岁寒改性。宁冒天下之大不韪,而毅然行吾心之所以自靖,斯正吾师之所以大过人。
幸有梁氏妙笔,康有为“附逆”不但其情可恕,更显示出康氏品格的挺拔。
站在今天高岸,回望百余年人世。滚滚红尘,说得体面些,众皆和光同尘;说得难听些,几在趋炎附势。
无论官场、情场、商场、学场……“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风中(郑思肖《寒菊》)”——有几人?
“栖燕不以人去辞巢,贞松不以岁寒改性”,日以稀见啊!
想想顾、林、梁等的“冥顽”行为,刘郎倒是感觉出一些气节的孤傲、品格的纯粹与人性的温暖来。
二〇一四年五月十日于琢玉坊
作者:刘跃苗